意识形态研究与政治思考的本质——迈克尔·弗里登的政治理论
一、迈克尔·弗里登其人其学
迈克尔·弗里登（Michael Freeden）教授是英国著名的政治理论家，1978年至2011年在牛津大学执教三十三年，2011年从牛津大学曼斯菲尔德学院和政治学系荣休。2012年，为奖励其在政治理论方面的贡献，英国政治研究学会（PSA）为其颁发“以赛亚·伯林爵士政治学研究终身贡献奖”（Sir Isaiah Berlin Prize for Lifetime Contribution to Political Studies）。同年，弗里登教授还荣获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颁发的高等研究院科学奖章（Medal for Science of the Institute of Advanced Studies）。
在政治理论方面，弗里登教授重新界定并激活了“意识形态”这一概念，开创了基于现代语义学的意识形态研究方法，进而将意识形态与政治思考或政治思想（political thinking/thought）建立起实质关联，为政治学研究做出了重要而独特的贡献。他于1996年创办《政治意识形态学刊》，迄今已整整二十年，该学刊也成为目前政治理论领域的优秀期刊。弗里登教授的著作包括《英国进步主义思想：社会改革的兴起》（1978）；《分化的自由主义：1914—1939年的英国政治思想》（Liberalism Divided: A Study in British Political Thought 1914-1939，Oxford，1986）；《意识形态与政治理论：概念进路》（Ideologies and Political Theory: A Conceptual Approach，Oxford，1996）；《牛津简论系列·意识形态》（Ideology：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2003）；《自由主义语言：意识形态构想与20世纪进步主义思想》 （Liberal Languages：Ideological Imaginations and 20th Century Progressive Thought，Princeton，2005）；《关于政治思考的政治理论》（The Political Theory of Political Thinking，Oxford，2013）；《牛津简论系列·自由主义》（Liberalism：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Oxford，2015）；并编有《牛津政治意识形态手册》（The Oxford Handbook of Political Ideologies，Oxford，2013）等诸多著作。
从弗里登教授的系列著作名称便可看出，其研究的着力点在于19世纪以来的英国自由主义思想演变和以意识形态为基点的政治理论。呈现在读者面前的这本书即弗里登学术研究的起点。虽然该书的出版距离他发展出完整的意识形态理论体系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但是从该书中已经可以看到他研究政治思想的独特进路。关于本书的具体内容和研究方法可以留待读者自己探索，弗里登教授在中文版序言中也做了概述，此处不再赘述。在导读中，笔者希望能够简要介绍弗里登到目前为止对于政治理论的贡献，以方便读者从本书出发进一步了解其政治研究的进路。总体来看，弗里登对于政治理论的贡献可以总结为两个短语，即“思考政治”（thinking about politics）和“以政治方式思考”（thinking politically）。其中，前者基本上由其独特的意识形态理论承担，阶段性成果是《意识形态与政治理论：概念进路》一书；后者则体现在其最新的研究成果《关于政治思考的政治理论》一书中。对这两个短语丰富意涵的理解与澄清基本可以初步把握弗里登教授政治思想研究的主要图景，这也是导论的主体所要介绍的内容。
因为各种机缘，弗里登教授曾受北京大学李强教授和华东师范大学刘擎教授的邀请来中国与会和讲学。笔者与译者也有幸先后在牛津大学跟随弗里登教授学习过一段时间，认识到弗里登关于政治思想的研究进路具有普遍应用的价值，并且对于我们理解政治、进行政治思考本身有极大助益。考虑到国内知识界对弗里登教授的政治理论尚不熟悉，笔者不揣浅陋，分享一些读书心得，供有兴趣的同仁参考，不准确之处也请批评指正。
二、“思考政治”：重新发现意识形态
对于政治理论的研究者来说，最首要同时也是最核心的任务就是明确什么是政治，以及找到研究政治的合适方法。概览现有的政治理论研究范式，最流行的有三种：分析式的政治哲学、政治思想史和后结构主义。在弗里登看来，这三种范式都存在着明显不足，不能完全地把握政治本身。具体来说，政治哲学是一种规范研究范式，关心的重点是政治哲学问题的逻辑有效性和论证连贯性，或是其中蕴含的道德正当性。规范研究常常试图为他们眼中的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强加源自理性命令的价值框架，由此而来的改善方案往往也是超越时空的。政治思想史，特别是观念史研究范式，则通过关注论点的谱系、观念生成的语境及演变、阐释和重构文本和作者的意图来进行政治理论研究，但是往往会长于历时性而忽略共时性研究。20世纪下半叶以降的后结构主义研究范式则将政治视为晦暗模糊的实在，从根本上表达了对政治深深的不信任感。后结构主义者试图通过另外一种强调透明性、认同、平等、多样性、赋权的激进伦理话语来重塑政治。这三种政治理论分析范式都为我们了解政治理论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视角，但是在弗里登看来，三种范式都是在政治之外来研究政治，而真正需要得到回答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在政治的学科内部来研究政治思想？”
正是出于对上述三种范式的不满，弗里登才试图构造第四种研究范式，即关于政治的政治理论（political theory of politics）。在澄清这种研究范式之前，弗里登需要阐明其对于政治的理解，因为无论以上哪种范式的研究者都不会轻易认为自己并非在从事政治理论研究。在他看来，政治是“集体性社会生活的核心领域，涉及决策制定、政策选项排序、对异议的管理、对这些行为的支持动员和构建政治观点”。这一对政治的看法又包含了三个预设：第一，思考政治和这些政治议题相关；第二，思考政治与政治实体内实际（actually）发生的政治思考相关，即人们在参与这些政治活动时产生的政治思考；第三，因为政治不仅仅是个人的活动，更是社会活动，所以政治思考也是社会性的活动。所以，在弗里登看来，思考政治不能只选择伟大的思想家作为研究对象，同时也不能因追求逻辑一贯和道德正当而忽视实际发生的政治活动。弗里登发现，在已有范式之间存在的巨大缺口恰恰是政治本身。政治理论应该将目光投向现实的政治思考，进而找到能够研究实际发生的政治思考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把握人类以及人类集体行动所展示出来的政治思考的性质和方式。那什么是能够直接面对政治的政治思想/思考研究范式呢？弗里登的答案是意识形态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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